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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1-7-7 18:04:0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 | 来自河北| 来自河北来自: 中国河北廊坊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【我家有棵大槐树】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口述/马振花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整理/冯秉顼

         提起文安洼,想当年老百姓受的苦可多啦。自古就有“涝了文安洼,十年不回家”。那时候,到处都是水,在洪水中挣扎的一方百姓,打鱼摸虾捞榨菜,百里渺无极,愁眉蹙难开。
        我是文安城东马武营村人,叫马振花,1956年生人,今年65岁。由于文安洼地势低下,十年九涝,水一到了文安洼就等于回老家了,再也流不走了。大伙儿形容文安洼是一口大锅,锅沿儿在西边大留镇花木厂一带,海平面7.8米。而锅底儿就在俺们村。马武营附近高程最低点为3.6米(大沽),换算成黄海高程为2.4米。
       由于土地低洼易涝,我从小没怎么见碌碡翻过身。俺们村还流传着不少民谣,什么“马武营生来苦,赶个集二十五”、“马武营的知了——又飞回来啦”等等。这是说,俺们村东、西、南、北,不管是走旱路还是水路,离王口、文安、龙街、左各庄都是二十五里路,这四个地方是集镇,老百姓要想赶个集,必须走二十五里地。这几个地方我很熟,都有亲戚。比如说龙街就常去,我姑奶奶家是龙街万村,小时候跟我父亲常过小赵桥走土路去。第二句民谣说的是俺们村的知了飞走后,想找个落脚的地儿,那时文安洼光是水没有树,知了没法儿落脚,飞累了又回来了。说到知了它落脚的地方就是树,过去文安大洼烟波浩渺,水村飘摇,直接天际,哪有树啊,就是有几棵老柳树也早被水淹死了。不过你还别说,俺们村还真有一棵大槐树,就在俺们院,记不清有多少年了,据老人们说清末民初就有,它在这片热土上傲然挺立了无数个年头儿。记得我小时候,这棵树树冠直径大约十五余米,树干高约三米,树茎粗大要两三个人才能合围。这棵大树是一个航标,据说在王口、文安一带就望得见影子。记得幼时夏天天热,没有防暑设备,父亲就在房上睡觉,由于树茂儿大,既凉快下雨都淋不着。关于这个大槐树确实有名,我对象是天津人,1990年婆婆得脑血栓在天津住院,我伺候婆婆两个多月。有个姓盛的主任主治我婆婆的病,听我的口音他问我:“你是文安人吧。”当时我听了很惊讶,心想他怎么对文安这么熟啊?为解开我的心结,他对我说,一九六三年闹大水,我们开着小火轮到文安救灾,谁知在王口一带迷了路,正发愁呢,忽然发现前面20多里的地方有棵大树的影子。人们说,冲着这棵大树走没错,就可直达文安,于是我们在这棵大树的指引下,顺利来到文安城。哎哟,真是神了。过去使船的,打鱼的,都是以这棵大树做航标,因为那时没有什么指南针等可见物,这棵树树茂又高,周围十里八村都看它的影儿行事儿,从来没出过错。特别是马武营人,不管出去多远,望见树准能找到家。过去我还似信非信,这回听盛主任这么一说,这才信了,这棵大树真神奇啊,我为我们家有这么个宝贝而骄傲。这棵大槐树真有纪念意义,它是马武营的命脉,是村中的一个宝,保护村子兴望发达,老百姓健康长寿,人杰地灵。你还别说,过去马武营周边有好几个村子,什么刘家营、韩家营、张家营、赵家营等,都没有了,唯独马武营存在,而且越发展越好,其他几个营的人还往这村迁移,这不正说明问题吗?
        现在我一想起小时候生在我们家真幸福,真快乐,院子里的大槐树树冠宏大,没有经过什么人修剪,四四方方,好看极了,就象一顶帽子戴在人的头上。这神奇的古树,表皮粗糙,象片片绿灰色的老年斑连接在一起。槐树的价值,我孩提时代不知道那么多。长大后才知道,这种落叶乔木,深深扎根于大地,喜欢灿烂的阳光,木质坚硬而富弹性,可供造船、车辆、器具和雕刻,以及建筑和家具等用。槐花和槐枝为凉血、止血药,槐花还可以做黄色染料。根皮煎汁,可治火烫伤……总之它浑身都是宝。每当我来到它的身旁,一股敬意总会油然而生。它有自己独特的风格,每一个季节,都表现出特有的魅力。春天,它召唤各种鸟儿,什么麻雀、燕子、鸽子、喜鹊等在枝头欢蹦乱跳,放声高歌,构成一幅极美的图画,给人带来美的盛享。春夏之交,各种知了有了落脚之地,长嘶鸣叫,鸽子、喜鹊在树上搭满了窝,安了家,它们合谐相处,互不干扰,共同生活在热热闹闹的大家庭中。我常想,幸亏我们家有了这棵大树,要不这么多生灵,在大洼之中上哪儿落脚啊。盛夏,它头顶烈日,叶子由鹅黄变成绿色,树上开满了黄白色的花儿,芳香四溢,投下一片阴影,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谈天说地,供人们乘凉之需。秋冬,它粗壮的躯干抵抗残酷的风雪,给人们以力的鼓舞。我在孩提时代,常常爬上垒在墙头边的鸡窝,从鸡窝上墙头,然后上了门楼子爬到树上,偷看鸽子窝、喜鹊窝里刚下的蛋儿或孵化出的小鸽子、小喜鹊,听知了和鸟的鸣叫,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,现在还常常在梦中浮现。
        为了保护这棵古树,每天我早早起来,总要拿上扫帚,到古树下扫一扫,并洒上清水,然后围着大树转来转去,观察它所发生的一切。说来也怪,在这棵大槐树的东侧,有一块大疤痕,村里人都叫他“树魂儿”。它大约长二尺,宽一尺半,中间有裂缝儿,也不知是多年形成的还是真有灵气。那时天爱下雨,它一潮湿准下雨,要是往外流水,三天之内保证下大雨,比天气预报还准,我们都管它叫“气象台”。有这么一年夏天,从大疤痕的洞中爬出来一条白色的大蛇,老长老长的。大姑父一家子在我们家南院住,他叫张克俭,天津资本家,过去开报馆,塘沽的厂子是他们家的,我爷爷、大伯、父亲都在厂里打过工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他们被打成反革命,遣返农村。一家子正愁没地方去,我父母收留了他们,因而来到马武营。大姑父是南方人,不懂的这些规矩,看大白蛇爬到了南墙跟儿,手里拿着扫帚就要打。这时爸爸急了,从屋里蹿出来,制止了大姑父的行为。连说千万不可,这是马家的“家仙”。然后嘴里不住地祷告,连说,大仙回您的老家吧,他不懂这些,您老人家千万别怪罪。说完,这条大白蛇真的乖乖地爬到大槐树的窟窿中去了。
      俗话说:“千年松,万年栢,赶不上槐树一懒呆”。懂掌故的老人们讲,我们家乃至整个村子的脉气全在这棵大树上。当然,这些看似神乎其神的故事都“别有用心”,与其说是敬神灵,还不如说是教化人们,爱护古树!
        这棵古槐真是一棵神树、救命树,在三年暂时困难期间,它不但救了我们全家,而且救活了四邻八家。那时候草根、麦糠、麸子、窄菜等都吃光了,人们就吃槐花、槐豆、槐皮,这棵大槐树救了无数人的命。

       虽然生活贫乏,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。小孩子特别是女孩最爱美,当春夏之季,槐树开花的时,我就用秫秸杆儿外皮串起来做成花环,戴在头上打扮一番,那个美劲儿就别提了。当槐花结了籽,成了“槐玲珰”,我们就把里边的一层皮儿脱掉,露出小球来,用嘴咬着吃,苦中有甜,别有一番滋味。就是现在我还用这两种东西哄小孩们。
       1985年,我三哥翻盖房,因碍手就把这棵树伐了,从此,老槐树再也见不到了。当时卖了90元钱,我爷爷他们老哥仨分了。那时没有照像机,连个老树的影子也没留下,想想怪可惜的。不过,万幸的是,这棵大槐树没有绝根儿,它留下了第二代。我们村当家子有一个叫马宝记的,他们家离我家较远。小时候到我家玩,在大树底下拾了一棵槐树籽儿,拿到他们家,浇了点水裁在院子里,不长时间生根发芽,竟奇迹般地活了。现在六十多年过去了,至今犹存,马宝记也七十好几了,树也长成了参加大树,高高的,两个人都围不过来,迎风飘摆,成为村中的一大景观。
      我们家在村子的中央靠北,座落在村里的制高点,也就是土坑疙瘩上。父亲叫马宝章,母亲何玉珍。提起父母的婚事,还有一段浪漫的传奇。外祖父家早年搬到天津,母亲从小天津生,天津长,为大家闺秀。她为什么下嫁我爸呢?说起来话长了,就是与文安洼有缘。母亲老家是左各庄何家,我姥姥姐五个,有一个姨姥姥嫁给了马武营,那会儿马武营人会使船,经常到天津我姥姥家去,看我妈人挺好,我爸爸人挺老实厚道,又是马武营大槐树底下人,两个人很般配,门当户对,就撮合成了。
     我姥姥姓郑,也是文安人,是丰各庄的。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鲜灵霞也是丰各庄人,她叫郑淑云,是我姨姥姥,和我姥姥是叔伯姐妹,是我姥姥的妹妹。我最后一次见鲜灵霞,是“文化大革命”后期,那时她已经年老了,在王口下的火轮,拄着拐掍走到马武营,我们全家热情招待,吃完饭后,我爸爸用船把她送到了丰各庄。在我的记忆里,父亲不善言笑。可他外表严峻,内心里对孩子们却十分关爱,从不打骂我们。母亲活泼大方,勤俭持家,待人彬彬有礼,乐善好施。父母待人和善,供我们上学成人。热心助人,甚至在危急时刻救人性命。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。他们的结合真是天作之合啊。
      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,那时候常年打鱼为生,可以叫渔民吧,我爷爷哥仨,家里有一条打鱼的船,叫“二号船”。前后两个院,都是坯房,大槐树在北院靠大门的地方。现在马武营分南北两趟街,我们家北街上坡胡同就是,现在这还是村里最高的地方。我印象最深的是1963年闹大水,整个村子都进了水,就俺们胡同没进,可以站人,当时胡同共6家,下坡拐过去都是水,一直到过道头儿。那会儿过道比较窄,来大水的时候,胡同下坡就是水,人们就在过到道头儿上,打上一棵桩,搭上个条板就饮水、洗脸,对门是二奶奶家,一家子放上桌子,就在大树底下躺着。整个村子就剩下18家,都来我们胡同避难,在大树下乘凉、吃饭、聊天、睡觉,那个困难劲就别提了。
       我父亲1910年生,1985年因病去世,享年75岁。母亲1911生,2004年去世,活到92岁。两位老人一生行善,扶贫济危,生育三男三女,我最小,父亲44岁,母亲43岁那年生的我,所以在兄弟姐妹中最胜,是父母的掌上明珠。我们六兄妹都是在大槐树底下长大的,托大槐树的福。父母给了我们好基因,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,健康长寿。从小就自强不息,勤俭持家,仗义执言,扶贫济难,古洼水也淬炼了我们勇敢无畏,坚强不屈的性格。我兄弟姐妹六人文化水平较高,知书达礼。父母勤俭持家,受多大累都让孩子们上学。曾记得,过去马武营归大赵区管,我大哥16岁就在区里当秘书,我二哥和大姐在那儿上高小,白天我妈把两个席的苇子折腾好,然后撑着小船走大赵接俩孩子回家,晚上还得把两个席织好。我们6个人就我三哥学历低,但他脑子好使,小日子过的挺滋润,儿孙滿堂,身体健壮。整天笑眯眯的,脾气特别好,没有上愁的事儿。他叫马振甲,今年74岁了,是文安洼有明的“鱼鹰子”,现在仍然逮鱼。不但逮鱼,还种着好多果树,每年都是双丰收。人们在文安街总听到吆喝声:“马武营马振甲的苹果真甜哟”,就是我三哥。先说逮鱼吧,我们村东有两条河,村里人们叫新河、老河,他在河里下着箔儿,还有一条船,卖不了的鱼就在船里放水养着,什么时候吃随时捉。那会儿一过春节,各地儿都讲究出坑,四邻八村都请我三哥去,我到现在还每天吃鱼,但从不在市场买,就爱吃三哥逮得野生的,我三哥说我天天吃鱼也吃不够,小时候爸爸逗我说,等长大了,给我找个会逮鱼挖山药的对象,因我从小就爱吃鱼和山药。我从小就和三哥学逮鱼,逮鱼的工具和各种方法一清二楚,尾尾道来,如数家珍。现在我们一大家子,有从政的、做工的、从教的、务农的等。不管干哪一行,都是风生水起,有声有色。大哥86岁了,在天津高教局退休。二哥80岁,三哥74岁,大姐77岁,二姐70岁,我65岁。都健健康康,儿孙满堂,其乐融融。
      时光穿梭,沧海桑田。我总觉得我们家的大槐树是有灵性的,不管它是否神秘,在我心中同样神圣而且崇高。如今我由一个少女已变成了老年,回想过去,点点滴滴,难以忘怀。
        我们村历史悠久,马、韩、刘三大姓,马姓占80%以上。明初永乐四年(1406),马姓奉诏由山东藤县普安村迁此立庄,几百年过去了,过去由于地势低洼,地广人稀,全村166户,637人,却有可耕地6387亩,人均十亩还多,由于水的影响,只能四处逃荒,默默垂泪。如今,她从水中飘然而出,有着水汽氤氲的圣洁与澄澈,却又多了几分北方健儿的雄浑与强健。天蓝水碧,鸟飞鱼翔,交通便利,水甘土沃,人健田肥,大洼水韵必将滋养出大美马武营。

        作者简介:冯秉顼,学者、作家,1952年6月出生于河北省文安县。出版专著27部,300多篇小说、散文、报告文学、诗歌等发表于全国各级报刊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2021年7月7日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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